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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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府城衙門,前衙書房

崔知府自打晌午接到二弟從京城寄來的信件,就一直呆坐在書房,連飯也沒吃。

崔夫人得知,讓丫鬟裝了一盅人參雞湯,親自帶著丫鬟婆子往前院來了。

到了書院,下人全都站在門口。

崔夫人召了長隨過來,“你家大人今日可是有事?”

長隨畢恭畢敬點頭,“是京城二老爺來信了。”

崔夫人面上一喜,算算日子也該有喜報傳來了。

她接過丫鬟遞過來的雞湯,敲了敲門,聽到裏面傳來聲響,她獨自推門進去。

“老爺,你累了一天了,聽說也沒吃飯,我叫下人給你燉了雞湯,快些喝了吧?”崔夫人進門後,瞧見老爺正坐在書案後面,手撫著眼睛,似乎在打盹,輕手輕腳進到跟前。

崔知府剛剛只是在想事情,並不是真的睡著了。

聽到動靜,緩緩睜開眼,望著夫人淺淺帶笑的眼,微微有些怔忡。

“怎麽了?”似是察覺到丈夫神色有些不對勁,她心中一凜,將雞湯放到桌上,緩步走到他身後,給他捏肩捶背。

崔知府重重嘆了一口氣,將桌上的那封信遞到夫人手中,“你先瞧瞧。”

崔夫人不明所以,也沒多問,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完,面上已是大驚失色,“這?這如何使得?”

崔知府彎腰將她掉落在地的信撿起來,扯了扯嘴角,“如何使不得。”

他揉了揉臉,“我們兩家只是口頭婚約。又沒有定親。你那好妹妹已經魂歸地府,那李臨歸又慣是個趨炎附勢的。見我崔家漸漸沒落,不肯承認這門婚事。難怪他們李家一直不肯正式定親,總拿你妹妹身體不好,不能主持大局說事。原來他是騎驢找馬。真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。”

崔夫人已是六神無主,她萬萬想不到,自己一直疼愛有加的外甥人品竟是如此卑劣,想到女兒一直對外甥青睞有加,她猶不死心,“難不成就這樣算了?”

崔知府拍著桌子道,“我堂堂清河崔家,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,如何能做出那死皮賴臉的事來。真鬧一場,我崔家女兒名聲還要不要?”

就算爭出個高低來又能如何?李家畢竟是棄他女兒於不顧。要是李家做得更惡心一點,散播她女兒品行有瑕疵,那才是真的害了崔家。

這個啞巴虧,他算是吃定了。

崔夫人掩淚自責,要不是她瞧著妹妹身體不好,擔心外甥在李家沒人照顧,將他接到身邊養了兩年,她女兒也不會對外甥芳心暗許,至今已是情根深重,若女兒知曉,還不知要怎樣傷心。

崔知府敲了敲桌子,表情陰狠,“夫人不必哭泣,李家如此駁我們崔家面子,我定讓李家吃盡苦頭,給我們女兒出氣。”

當了駙馬又如何,隴西可是他管轄的地方。不攪得李家天翻地覆,都對不起他們李家送他的這份“大禮”。

崔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,卻又說不下去。

就在這時,一聲嬌喝,隱隱自窗下傳來。

崔知府心中一凜,喚了長隨逮人。

不多時,如紅被長隨壓進書房,跪倒在崔知府面前,她兩手放在膝蓋上,眼裏滾著淚珠,渾身顫抖個不停,結結巴巴道,“老爺……老爺恕罪。是小姐讓我來打探消息的。說是殿試榜單應該出來了。讓我過來打探。”

崔知府眼神微瞇,眼底閃過一絲冷意,他死死抿著唇,胡子顫動幾下,一股怒氣自他胸口躥出,他抄起書桌上那盅參湯就往如紅身上砸,“住口!明明是你的錯,還敢推到小姐身上。”

如紅一動不動,參湯還熱著,砸在她頭上,皮膚很快泛起紅。人參,雞脯,枸杞等等材料散落在如紅臉上,她不敢擦,反將頭壓得更低了,連連磕頭,“老爺息怒。都是奴婢的錯,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。”

崔知府叫了兩名護衛,冷聲吩咐,“連夜將人送到莊子上。”

送到莊子上,那豈不是要過上苦日子了?如紅嚇得花容失色,擡起頭來,膝行幾步攥著崔夫人的衣擺,眼淚鼻涕糊了一臉,聲淚俱下哀求著,“夫人,請你救救奴婢吧。奴婢再也不敢了。”

到底是女兒房裏的大丫鬟,崔夫人有些不忍心,“不如讓她嘴巴嚴一點。她的賣身契在我身上,不會亂說的。”

崔知府冷冷看了她一眼,“婦人之仁。”

崔夫人被他訓斥,面紅耳赤。

崔知府看著不停求饒的如紅道,“你若在莊子上老老實實,興許有一天,我還能開恩讓你回來。若再敢胡言亂語,我定將你們一家都打賣出去。”

他聲音平淡,但話裏的威脅卻是明明白白的,如紅忍不住打了個冷顫。腦子也清醒過來,端端正正跪好,忙不疊地保證,“是,老爺,奴婢一定不敢亂說。”

“去吧。”崔知府這才滿意了,讓護衛將人帶下去。

如紅連夜被送往城郊莊子。

後院,崔宛毓見如紅久久未歸,很是焦躁,在房裏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。

奶娘許嬤嬤也擔心自己女兒,見小姐神思不屬,趁勢問道,“小姐,老奴去打探吧?”

“有勞嬤嬤!”崔宛毓終於點頭同意。

許嬤嬤剛打開房門,就見門外崔夫人氣勢洶洶走了進來,剛進門一巴掌甩到許嬤嬤臉上。

滿屋皆驚。

許嬤嬤可是小姐的奶娘,夫人一直敬重有加,卻不想竟當著眾人的面扇了一耳光,半輩子的臉面都沒了。

許嬤嬤老臉羞紅,跪倒在地,“夫人恕罪!老奴……”

崔夫人坐到主位上,當家主母的氣勢撲面而來,她冷冷看著許嬤嬤。直叫對方冷汗涔涔,心中猜想女兒是不是被捉住,夫人才會如此大發雷霆。

崔宛毓瞧見親娘發這麽大的火,忙上前為嬤嬤解圍,扯著她的袖子嬌聲問,“娘,發生什麽事了,你為何動那麽大肝火?”

崔夫人揮了揮手,屋內屋外的丫鬟婆子全都魚貫而出。

崔夫人拉著女兒坐下,“你爹在房中與人商談機密要事。如紅在外偷聽,被你爹當場捉到,已經連夜送到莊子上了。”

崔宛毓白皙如玉的小臉滾燙得厲害,又羞又臊,握住母親的手,“娘,是我讓如紅去的。你跟爹說把她放了吧。”

崔夫人蹙了蹙眉,認認真真打量著女兒,很肯定地道,“不是你。是她!我崔家女兒名門閨秀,自小知書達理,絕對不會做出窺探長輩私隱的醜事。”她將‘絕對’二字咬得極重,眼睛一直盯著女兒看。

崔宛毓被她冷冽的目光刺得渾身發疼,心裏一緊,下意識退後兩步。

崔夫人面無表情看向許嬤嬤,“你女兒做事沒分寸,不能留在小姐身邊伺候。以後你若攛掇小姐做出糊塗事,今日這種丟臉面的事,絕不會是第一次。”

說完,她甩著袖子走了。

崔宛毓追了幾步,低聲哀求,“娘?娘?”

崔夫人站在門外,頭也不回,“小姐管教下人不當,禁足一個月。任何人不得探視。”

她的聲音冷硬,在炎炎夏日冰得人打了個機靈,眾人心中一凜,跪倒在地,齊齊稱是。

門吱呀一聲重重關上,崔宛毓氣得一雙杏花眼裏全是淚珠,她望著那緊緊關閉的木門,咬著嘴唇,小手緊緊揪著帕子,心中憋悶。

夜幕降臨,清風陣陣,那廣闊的天空,像一塊巨大的屏幕,鑲嵌一顆顆小星星,閃啊閃。

顧家飯館終於靜下來,一家人圍坐在一起。

老三端著大海碗吃得津津有味。

小四還不餓,眉眼帶笑,“娘,你還記得咱們家頭一回舉辦才士論會,那個奪得魁首的李明彥嗎?”

如此出色的人才,簡直就是中標配的男主角,林雲舒自然記得,“嗯,怎麽?他也中了吧?”

小四笑著點頭,語氣難掩羨慕,“高中狀元。他看起來也就比我大個一兩歲,真真是奇才。”

有些人讀了一輩子書都未必能中舉,可他不過弱冠之年,竟已中了狀元。說一句青年才俊也不為過。

老三跐溜著吃了一大口面,聽到這話,插了句嘴,“你怎麽沒說他還尚了公主呢?”

林雲舒已經見識過他的風采,對李明彥高中狀元倒是沒有太多驚訝。但讓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成了駙馬爺,林雲舒的眉毛都能夾蒼蠅了。

她之前無意中聽到崔宛毓和丫鬟的對話。後來又識破她女扮男裝一起參加才士論會。

出於對女子名聲考慮,她沒有對家中任何人說。

只是現在知曉李明彥成了駙馬爺,她鬧糊塗了。

那個崔小姐一看就是對李明彥情根深重?

她記得她認識崔小姐時,那姑娘瞧著也有十四五了,這個年紀的姑娘應該早就定親了吧?

看李明彥的身著打扮以即氣度,兩人應該是門當戶對,崔小姐還能跟著李明彥出來玩,想必也是經過家人首肯的。

兩家還是親戚,關系又如此親近,竟沒有給他們定親嗎?

林雲舒心裏疑惑,卻並未問出口。這年代對女子太過嚴苛,她自然不想為了自己這點好奇心就讓兒子去打聽。

老三跐溜吸口熱湯,扯了點饅頭塞嘴裏,吃得十分香甜,“跨馬游街的時候,我還聽了一耳朵,說那佳慧公主跟信王是一母同胞。你們說信王會不會被放出來啊?”

信王至今還圈禁在京城,信王府的人也一直很低調,不像早些年,遠在西風縣的他們都能聽到信王府縱容惡奴仗勢欺人的醜事。

林雲舒揉了揉腦袋,頗為頭疼,“還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。”

小四也同樣有些擔憂。如果信王真的借了佳慧公主的勢出來,那先生和師兄就要防著些了。

老二給淩淩和兒子打扇子,插了一句嘴,“放出來也沒事。我聽何大人說,崔知府有意保舉他更進一步。他極有可能要離開西風縣了。”

林雲舒對這事是樂見其成的。何知遠已經連續六年考評為優,又有素描之功,升遷是再正常不過,只是不知聖上將他往何處升?西風縣又由何人擔任縣令一職?

老二見親娘遲遲沒有答話,咬了咬牙,將自己心中盤桓數日的想法說了出來,

“何大人讓我到青州給他當幕僚,娘,我不想去。”

師爺也算是半個衙門中人,幕僚卻是幫何知遠出主意。這根本就不是他擅長的。他更喜歡跟人打交道,處理各種瑣碎事務,這樣很有意思。

林雲舒見他眼神堅定,也不似玩笑,便沒強求,“那你打算做什麽?”

其實老二的性子比較適合經商,他性子活泛,又八面玲瓏。原先她也不是沒考慮過讓他當掌櫃,只是那時剛剛有師爺之位空缺,她就讓他去試一試,誰成想還真就成了。

不過現在飯館的掌櫃已叫老大擔任,冒然叫老大退下來,有些不妥,再說老大幹得也挺好的。

都是兒子,她也不能厚此薄彼。

老二為這事想了好幾天,還真叫他想出一條正事,“我想試著寫。我覺得特別有意思。”

林雲舒有些驚訝,寫?“你之前不是說我們寫的不嚴謹嗎?”

“是啊,所以我要寫一本嚴謹點的。”老二理所當然道。

林雲舒撫了撫額,“你就沒有旁的想幹的?比如說娘給你錢,你自己開家新鋪子?”

老大搬著凳子坐過來,“娘,要不讓二弟擔任掌櫃吧。他比我能幹,更……”

林雲舒擡了擡手,“不行。他能幹,你也不差。幹啥要讓著他呀。兄友弟恭也不是這麽來的。你忙你的。”

老大哦了一聲,乖乖去忙了。

老二咧嘴笑,“娘,我不跟大哥搶活。就算我想開鋪子,咱西風縣也沒人出售店面呀。沒地兒給我開啊。”

林雲舒想想也是。飯館這片地界已經蓋完了。城中的鋪子都在黃家和陸家名下,他們開得好好的,也不可能轉賣出去。

寫麽?雖然不穩定,可家裏也不缺他一口吃的,再說這也算是正經事,便也由著他了。

老二解決心頭一件大事,喜得眉開眼笑。

何知遠得知顧二郎不跟自己去青州,雖也有些遺憾,可人各有志也沒勉強,順嘴問一句,“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?”

老二將自己打算說了。

對讀書人而言,寫並不算正經行業,反而是在浪費精力。

何知遠特地拜訪林雲舒,對先生如此縱著顧二郎,心裏頗有幾分不是滋味。

“先生,你為何如此慣著他?”難不成真是慈母多敗兒嗎?可他也沒見先生這幾個兒子不成器啊。何知遠百思不得其解。

林雲舒自小就被父母寵著長大的,要星星不給月亮,雖然她前世的生命很短暫,卻活得很幸福很充實。

她沒有當過母親,她以前世父母為榜樣,像包容她那樣去包容這些孩子,她抿了抿嘴,“老二無心科舉,寫也能勉強填飽肚子,也沒什麽不好。一味的嚴苛固然能讓兒女活成他人心目中的樣子。可他心裏未必真快活。人生在世,短短幾十載。也許來一場意外,人就沒了。當然要開心地活,只要不做違法的事情,經濟條件又允許,為何不由他順著本心呢?”

她自小到大,喜歡什麽就會用盡一切努力去爭取,就算最終還是得不到,她也不會後悔。

何知遠深深看了眼林雲舒,想到父母為了讓自己成材,早早就結束了他的童年,四歲起就到族學讀書,刮風下雨都不改。

他現在表面看著風光,可身上的壓力卻是更大了。整個家族都抗在他一人肩上,壓得他喘不過氣來,每走一步,他都要經過深思熟慮,經過成百上千次演練,不能出一丁點事。

這樣真的很辛苦。

何知遠心頭微酸,“我讀了三十多年的書。得過數十位先生指點。卻從未得過他們一句誇獎。反而跟著先生學了十幾日的畫,先生就三不五時誇我。先生比任何人都懂育才之道。”

一開始他跟著她學習,只是為了政績,但跟她學了半個月的畫,他每天的心情都是極為愉悅。

她總能在他身上找到別人察覺不到的優點,而後毫不吝嗇用這世上最動聽的詞來讚美他。

漸漸的他,他不自覺忽視她的性別,打心底裏尊敬這位先生。

以前他也就是覺得她很聰慧,很健談。卻沒想到她心思比誰都靈巧。在世人都為功名汲汲爭取之時,她反倒自由自在地過著悠閑的生活。

也許有人會覺得她不思進取,可他卻認為,她此舉是大智若愚。

就像握沙子,世人都拼命想要握住掌心的沙子。只有她懂得松開,她手中的沙子反而是最多的。

林雲舒也是到了古代,才知曉古人為何會將功名利祿看得如此之重。

當所有人都認為“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”,誰不想爭著當人上人?

何知遠,米秀才,小四,陳繼昌,陸文放,每個人身背後都站著一個家族,“沒有哪個家族是靠一兩個人支撐起來的。要大家一起努力。”

就像她不可能讓族長將顧家興旺的擔子壓到小四一人身上。

他們必須在各行各業都培養出人才,方能讓顧家根基深厚,慢慢站穩腳跟,不會被人輕易摧毀。

何知遠無奈苦笑。他父親是舉人,在族中話語權也是極大的。可他父親跟許多人一樣死守著三教九流的思想。

就算日子過得再清苦,也不讓族人做那些下九流的行當。

族中人口增多,開銷逐年增加,卻不見培養出幾個有用的人才。

若父親能有先生這般懂得變通,也許何家不會一直停滯不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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